看完《明亮的星》,就来看看济慈的这首诗吧

  灿烂的星
  
  灿烂的星!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
  但我不愿意高悬夜空,独自
  辉映,并且永恒地睁着眼睛,
  像自然间耐心的、不眠的隐士,
  不断望着海滔,那大地的神父,
  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
  或者注视飘飞的白雪,象面幕,
  灿烂、轻盈,覆盖着洼地和高山——
  呵,不,——我只愿坚定不移地
  以头枕在爱人酥软的胸脯上,
  永远感到它舒缓地降落、升起;
  而醒来,心里充满甜蜜的激荡,
  不断,不断听着她细腻的呼吸,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地死去。
  
  查良铮 译
  
  《灿烂的星》,济慈最后的十四行诗,很长时间里也被当作他最后的诗。1820年9月28日,重病中的济慈在一本莎士比亚诗集的空白页写下了这首诗,正对着《情人的怨诉》(A Lover’s Complaint),但这首诗的初稿事实上1819年2月至4月间已经写下,有可能就在济慈与芳妮•布劳恩2月的订婚后。对很多人来说,这首诗势必与芳妮和济慈之间感人的爱情密不可分,尤其诗人在写给芳妮的信里曾这样写道,“我散步时沉思着两件最珍贵的东西:你的可爱和我死亡的时刻。哦,要是我能在同一瞬间拥有它们该多好”。由于经济和健康问题,济慈从没有实现与芳妮结婚的希望,他对芳妮绝望的爱大量反映在他此后的诗歌里(最明显的莫过于《拉米亚》),这首诗当然可以看成诗人对爱情最终的祈求。但事实上,这很难解释这首伟大的诗歌,相反它能解释济慈的爱情,在诗人伟大想象力的探寻中。
  毋庸置疑这是济慈最出色的十四行诗,像其最后的颂诗《秋颂》一样,诗人短暂一生的所有探求在这里达到了超越争论的平静,尽管在后半部分情欲的笼罩下不能说是真正的平静。诗歌明显的分为两部分,济慈人性化的自然世界和与之相反的对情欲的渴望,在诗人自由的想象力下被拼接在了一起,简短的十四行诗由此充满了内部张力。在威廉•布莱克眼中伊甸园的理想世界和次等的情欲的领地之间,济慈最终选择了次等的欲望,诚实的面对了自己作为人的局限(济慈的诚实使他成为最令人亲近的诗人,有时也不免伤害了他的诗歌)。
  诗的前半首正如上文所说是个人性化的自然世界,代表了济慈独有的自然化的人性主义(他在《赛吉颂》里宣告了,“被我自己的双眼鼓舞着,我看见,我歌唱”)。济慈很可能是文学史上最宽容和最能接受人世的悲剧性的诗人,他不像其他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那样探寻过于崇高的理念,原因是他坚定的相信人世间的一切已经足够,一个世纪后华莱士•史蒂文斯继承了济慈的理念。诗歌的第一句“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就已经表达了诗人对自然的接受和认同。灿烂的星在诗里高悬夜空,却不是孤高的不属于尘世的隐士,而是自然间耐心的、不眠的隐士,并且永恒地睁着眼睛,暗暗看着人世间的一切,用圣水冲洗人所卜居的岸沿(注意对岸沿的修饰是“人所卜居”的,原文就是“人的岸沿”,这是个布莱克式的修辞)。但是海水,布莱克眼中堕落的自然的一部分,在济慈的诗里施行着神圣的洗礼工作,济慈事实上取消了宗教的功能,因为自然本身就足以净化人世。下面的白雪扮演着相似的任务,轻盈的净化着同样具有人世意义的洼地和群山。这是个类似《秋颂》的理想的人性化的自然世界,自然在诗人笔下被赋予了人形和对人的恩惠,诗人也报以对其人性的认同和赞叹,自然、人世和济慈仿佛就此融成一体。自然中存在的性别区分,笼罩诗人和浪漫主义诗歌的可怕迷人的女性力量,也在济慈超脱的想象力里被内在化了,只剩下白雪轻盈的覆盖着高山,这是怎样的创造和境界啊。
  本诗中的灿烂的星是个非常奇特的创造,但它也是弥尔顿诗中的星星——弥尔顿的群星也曾经“坚定”的注视流连着大地,直至主亲自命令它们离去(《基督诞生之晨》)。比起济慈的明星,它们是最初对尘世的迷恋,更多带着的是“深深的惊奇”。这些我想痛苦受着弥尔顿影响的济慈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华兹华斯对于弥尔顿的强力形容(《伦敦,一八零二年》):
  
  你的灵魂像孤光高照的星辰;
  你的声音像壮阔雄伟的大海;
  纯净如无云的天宇,雍容,自在,
  你在人生的寻常路途上前进,
  怀着愉悦的虔诚;你的心也肯
  把最低下的职责引为己任。
  
  但济慈不愿像他卓越的隐士似的明星一样造福人世却孤独的独自辉映,他只愿同样坚定不移的活在斯宾塞式的情欲的乐园里(可情欲是否真的可以那么坚定不移?),永远感到爱人酥软的胸脯舒缓地降落、升起。想像一下,这里胸脯的舒缓起伏有一种同前面的海水冲洗岸沿、白雪降落洼地和高山相似的起伏的对照,隐秘的将两部分连在了一起。但在如此感官化的描述里,济慈似乎只愿就这么听着和永远的感受着,有些像他在《希腊古瓮颂》里的描述:
  
  树下的美少年呵,你无法中断
  你的歌,那树木也落不了叶子;
  卤莽的恋人,你永远、永远吻不上,
  虽然够接近了——但不必心酸;
  她不会老,虽然你不能如愿以偿,
  你将永远爱下去,她也永远秀丽!
  
  本诗色情的想象中同有种悬而未决的性质(济慈的肺病经常伴着一种特殊的色情想像,与他的肉体自然紧密相联),一种获得满足之前刹那间被永久延长的激荡不安,仿佛永远的定格在了古瓮的雕刻之上,如此他就能获得一种不朽和神圣,而不像叶芝所写的那样,最终“爱恋的欢悦赶走了他的爱恋”,或者就选择直接昏迷地死去,一种极度浪漫主义的想像,把性爱等同于死亡,由此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疲劳、热病、和焦躁”(《夜莺颂》)。布莱克和柯尔律治笔下情欲的危险性被济慈温暖的人格光辉转变成了终极的美好愿望,最终济慈的诗歌从《恩底弥翁》的情欲的乐园出发,历经了种种的探寻,在《灿烂的星》中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原诗:
  Bright Star
  
  Bright star, would I were stedfast as thou art—
  Not in lone splendour hung aloft the night
  And watching, with eternal lids apart,
  Like nature’s patient, sleepless Eremite,
  The moving waters at their priestlike task
  Of pure ablution round earth’s human shores,
  Or gazing on the new soft-fallen mask
  Of snow upon the mountains and the moors—
  No—yet still stedfast, still unchangeable,
  Pillowe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Still, still to hear her tender-taken breath,
  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

看完《明亮的星》,就来看看济慈的这首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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